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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春真人西遊記卷下

門人真常子李志常述

宣差李公東邁,以詩寄東方道眾云:

當時發軔海邊城,海上干戈尚未平。
道德欲興千里外,風塵不憚九夷行。
初從西北登高領即野狐嶺,漸轉東南指上京陸局河東畔,東南望上京也
迤邐直西南下去西南四千里到兀里朵,又西南二千里到陰山,陰山之外不知名陰山西南一重大山,一重小水,數千里到邪米思干大城,師館於故宮

師既還館,館據北崖,俯清溪十餘丈。溪水自雪山來,甚寒。仲夏炎熱,就北軒風臥,夜則寢屋顛之臺。六月極暑,浴池中。師之在絕域,自適如此。河中壤地宜百穀,唯無蕎麥大豆。四月中麥熟,土俗收之,亂堆於地,遇用即碾,六月始畢。太師府提控李公獻瓜田五畝,味極甘香,中國所無,間有大如斗者。六月間,二太子迴。劉仲祿乞瓜獻之,十枚可重一擔。果菜甚贍,所欠者芋栗耳。茄實若粗指而色紫黑,男女皆編髮,男冠則或如遠山,帽飾以雜綵,刺以雲物,絡之以纓。自酋長以下,在位者冠之。庶人則以白麼斯布屬,六尺許,盤於其首。酋豪之婦纏頭以羅,或皂或紫,或繡花卉織物象,長可五六尺。髮皆垂,有袋之以綿者,或素或雜色,或以布帛為之者。不梳髻,以布帛蒙之,若比丘尼狀,庶人婦女之首飾也。衣則或用白麼,縫如注袋,窄上寬下,綴以袖,謂之襯衣,男女通用。車舟農器制度,頗異中原。國人皆以鍮石銅為器皿,間以磁,有若中原定磁者。酒器則純用琉璃,兵器則以鑌。巿用金錢,無輪孔,兩面鑿回紇字。其人物多魁梧有膂力,能負戴重物,不以擔。婦人出嫁,夫貧則再嫁。遠行踰三月,則亦聽他適,異者或有鬚髯。國中有稱大石馬者,識其國字,專掌簿籍。遇季冬,設齋一月。比暮,其長自刲羊為食,與席者同享,自夜及旦。餘月則設六齋。又於危舍上,跳出大木如飛簷,長闊丈餘,上搆虛亭,四垂纓絡。每朝夕,其長登之,禮西方,謂之告天。不奉佛,不奉道,大呼吟於其上。丁男女聞之,皆趍拜其下。舉國皆然,不爾則棄巿。衣與國人同。其首則盤以細麼斯,長三丈二尺,骨以竹。師異其俗,作詩以記其實云:

回紇丘墟萬里疆,河中城大最為強。
滿城銅器如金器,一巿戎裝似道裝。
剪鏃黃金為貨賂,裁縫白㲲作衣裳。

當暑雪山甚寒,煙雲慘淡。師乃作絕句云:

東山日夜氣濛鴻,曉色彌天萬丈紅。
明月夜來飛出海,金光射透碧霄空。

師在館,賓客甚少,以經書遊戲。復有絕句云:

北出陰山萬里餘,西過大石半年居。
遐荒鄙俗難論道,靜室幽巖且看書。

七月,載生魄,遣阿里鮮奉表詣行宮,稟論道日期。八月七日得上所批答,八日即行。太師相送數十里,師乃曰:回紇城東新叛者二千戶,夜夜火光照城,人心不安,太師可迴安撫。太師曰:在路萬一有不虞奈何。師曰:豈關太師事。乃迴。十有二日,過碣石城。十有三日,得護送步卒千人,甲騎三百。入大山中行,即鐵門外別路也。涉紅水澗,有峻峰高數里。谷東南行,山根有鹽泉流出,見日即為白鹽。因收二斗,隨行日用。又東南上分水嶺,西望高澗若冰,乃鹽耳。山上有紅鹽如石,親嘗見之。東方唯下地生鹽,此方山間亦出鹽。回紇多餅食,且嗜鹽,渴則飲水。冬寒,貧者尚負缾售之。十有四日,至鐵門西南之麓。將出山,其山門嶮峻,左崖崩下,澗水伏流一里許。中秋抵河上,其勢若黃河,流西北。乘舟以濟,宿其南岸。西有山寨,名團八剌,山勢險固。三太子之醫官鄭公途中相見,以詩贈云:

自古中秋月最明,涼風屆候夜彌清。
一天氣象沉銀漢,四海魚龍耀水精。
吳越樓臺歌吹滿,燕秦部曲酒肴盈。
我之帝所臨河上,欲罷干戈致太平。

泝河東南行三十里,乃無水,即夜行。過班里城,甚大。其眾新叛,去尚聞犬吠。黎明飯畢,東行數十里。有水北流,馬僅能渡,東岸憩宿。二十二日,田鎮海來迎。及行宮,上遣復鎮海問曰:便欲見邪,且少憩邪。師曰:入見是望。且道人從來見帝,無跪拜禮,入帳折身叉手而已。既見,賜湩酪,竟乃辭。上因問:所居城內,支供足乎。師對:從來蒙古回紇,太師支給。邇者食用稍難,太師獨辦。翌日,又遣近侍官合住傳旨曰:真人每日來就食可乎。師曰:山野修道之人,唯好靜處。上令從便。二十七日,車駕北迴。在路屢賜蒲萄酒、瓜、茶食。九月朔,渡航橋而北。師奏:話期將至,可召太師阿海。其月望,上設幄齋莊,退侍女左右,燈燭煒煌,唯闍利必鎮海、宣差仲祿侍於外。師與太師阿海、阿里鮮入帳坐,奏曰:仲祿萬里周旋,鎮海數千里遠送,亦可入帳預聞道話。於是召二人入。師有所說,即令太師阿海以蒙古語譯奏,頗愜聖懷。十有九日清夜,再召師論道,上大悅。二十有三日,又宣師入幄,禮如初。上溫顏以聽,令左右錄之,乃誌以漢字,意示不忘。謂左右曰:神仙三說養生之道,我甚入心,使勿泄於外。自爾扈從而東,時敷奏道化。又數日至邪米思干大城西南三十里,十月朔,奏告先還舊居,從之。上駐蹕于城之東二十里,是月六日,暨太師阿海入見。上曰:左右不去如何。師曰:不妨。遂令太師阿海奏曰:山野學道有年矣,常樂靜處行坐。御帳前軍馬雜遝,精神不爽。自此或在先,或在後,任意而行,山野受賜多矣。上從之,既出,帝使人追問曰:要禿鹿馬否。師曰:無用。于時微雨始作,青草復生。仲冬過半,則雨雪漸多,地脈方透。自師之至斯城也,有餘糧則惠飢民。又時時設粥,活者甚眾。二十有六日,即行。十二月二十三日,雪寒,在路牛馬多凍死者。又三日,東過霍闡沒輦,大河也。至行在,聞其航橋中夜斷散,蓋二十八日也。帝問以震雷事,對曰:山野聞國人夏不浴於河,不浣衣,不造氈。野有菌,則禁其採者,畏天威也,此非奉天之道也。常聞三千之罪,莫大於不孝者,天故以是警之。今聞國俗多不孝父母,帝乘威德,可戒其眾。上悅曰:神仙是言,正合朕心。敕左右紀以回紇字。師請遍諭國人,上從之。又集太子諸王大臣曰:漢人尊重神仙,猶汝等敬天,我今愈信,真天人也。乃以師前後奏對語諭之,且云:天俾神仙為朕言此,汝輩各銘諸心。師辭退。逮正旦,將帥醫卜等官賀師。十有一日,馬首遂東,西望邪米思干千餘里,駐大果園中。十有九日,父師誕日,眾官炷香為壽。二十八日,太師府提控李公別去,師謂曰:再相見也無。李公曰:三月相見。師曰:汝不知天理,二三月決東歸矣。二十一日,東遷一程,至一大川。東北去賽藍約三程,水草豐茂,可飽牛馬,因盤恒焉。二月上七日,師入見奏曰:山野離海上,約三年迴。今茲三年,復得歸山固所願也。上曰:朕已東矣,同途可乎。對曰:得先行便。來時,漢人問山野以還期,嘗答云三歲。今上所諮訪,敷奏訖,因復固辭。上曰:少俟三五日,太子來,前來道話,所有未解者,朕悟即行。八日,上獵東山下,射一大豕馬踣失馭,豕傍立不敢前。左右進馬,遂罷獵還行宮。師聞之,入諫曰:天道好生。今聖壽已高,宜少出獵。墜馬,天戒也。豕不敢前,天護之也。上曰:朕已深省,神仙勸我良是。我蒙古人騎射,少所習,未能遽已,雖然神仙之言在衷焉。上顧謂吉息利荅剌汗曰:但神仙勸我語,以後都依也。自後兩月不出獵。二十有四日,再辭朝。上曰:神仙將去,當與何物,朕將思之,更少待幾日。師知不可遽辭,徊翔以待。三月七日,又辭。上賜牛馬等物,師皆不受,曰:秪得馹騎足矣。上問通事阿里鮮曰:漢地神仙弟子多少。對曰:甚眾。神仙來時,德興府龍陽觀中,常見官司催督差發。上謂曰:應干門下人,悉令蠲免。仍賜聖旨文字一通,且用御寶。因命阿里鮮河西也為宣差,以蒙古帶、喝剌八海副之,護師東還。十日,辭朝行。自荅剌汗已下,皆攜蒲萄酒珍果,相送數十里。臨別,眾皆揮涕。三日,至賽藍大城之東南。山有蛇兩頭,長二尺許,土人往往見之。望日,門人出郊,致奠于虛靜先生趙公之墓。眾議欲負其骨歸,師曰:四大假軀,終為棄物。一靈真性,自在無拘。眾議乃息,師明日遂行。二十有三日,宣差阿狗追餞師於吹沒輦之南岸。又十日,至阿里馬城西百餘里,濟大河四月五日,至阿里馬城之東園。二太子之太匠張公固請曰:弟子所居,營三壇,四百餘人晨參暮禮,未嘗懈怠。且預接數日,伏願仙慈渡河,俾壇眾得以請教,幸甚。師辭曰:南方因緣已近,不能遷路以行。復堅請,師曰:若無佗事,即當往焉。翌日,師所乘馬突東北去,從者不能挽。於是張公等悲泣而言曰:我輩無緣,天不許其行矣。晚,抵陰山前宿。又明日,復度四十八橋。緣溪上五十里,至天池海。東北過陰山後,行二日,方接元歷金山南大河驛路。復經金山東南,北並山行。四月二十八日,大雨雪。翌日,滿山皆白。又東北,並山行三日,至阿不罕山前。門人宋道安輩九人,同長春玉華會眾、宣差郭德全輩遠迎。入棲霞觀,歸依者日眾。師下車時,雨再降,人相賀曰:從來此地經夏少雨,縱有雷雨,多於南北兩山之間。今日霑足,皆我師道廕所致也。居人常歲疏河灌田圃。至八月,禾麥始熟,終不及天雨。秋成則地鼠為害,鼠多白者。此地寒多,物晚結實。五月,河岸土深尺餘,其下堅冰亦尺許。齋後,日使人取之。南望高嶺積雪,盛暑不消。多有異事,少西海子傍,有風塚,其上土白堊多,粉裂其上,二三月中,即風起南山,巖穴先鳴,蓋先驅也。風自塚間出,初旋動如羊角者百千數。少焉合為一風,飛沙走石,發屋拔木,勢震百川,息于巽隅。又東南澗後,有水磨三四,至平地,則水漸微而絕。山出石炭。又東有二泉,三冬暴漲如江湖,復潛行地中,俄而突出,魚蝦隨之,或漂沒居民,仲春漸消,地乃陷。西北千餘里,儉儉州出良鐵,多青鼠,亦收禾麥。漢匠千百人居之,織綾羅錦綺。道院西南望金山,其山多雨雹。五六月間,或有大雪,深丈餘。此地間有沙陀,出肉蓯蓉,國人呼曰唆眼。水,曰兀速。草,曰愛不速。深入山陰,松皆十丈許。會眾白師曰:此地深蕃,太古以來,不聞正教,唯山精鬼魅惑人,自師立觀,疊設醮筵,旦望作會,人多以殺生為戒,若非道化,何以得然。先是壬午年,道眾為不善,人妒害,眾不安。宋公道安晝寢方丈,忽於天窗中見虛靜先生趙公曰:有書至。道安問:從何來。曰:天上來。受而視之,止見太清二字,忽隱去。翌日,師有書至,魔事漸消。又毉者羅生橫生非毀,一日墮馬觀前,折其脛,即自悔曰:我之過也。對道眾服罪。師東行,書教語一篇示眾云:

萬里乘官馬,三年別故人。
干戈猶未息,道德偶然陳。
論氣當秋夜對上論養生事,故云,還鄉及暮春。
思歸無限眾,不得下情伸。

阿里鮮等白師曰:南路饒沙石,鮮水草。使客甚繁,馬甚苦,恐留滯。師曰:分三班以進,吾徒無患矣。五月七日,令宋道安、夏志誠、宋德方、孟志溫、何志堅、潘德沖六人先行。十有四日,師挈尹志平、王志明、于志可、鞠志圓、楊志靜、綦志清六人次之。餞行者夾谷妃、郭宣差、李萬戶等數十人,送二十里,皆下馬再拜泣別,師策馬亟進。十有八日,張志素、孫志堅、鄭志脩、張志遠、李志常五人又次之。師東行十六日,過大山。山上有雪,甚寒,易騎于拂廬。十七日,師不食,但時時飲湯。東南過大沙場,有草木,其間多蚊虻。夜宿河東。又數日,師或乘車。尹志平輩諮師曰:奚疾。師曰:余疾非醫可測,聖賢琢磨故也。卒未能愈,汝輩勿慮。眾愀然不釋。是夕,尹志平夢人曰:師之疾,公輩勿憂,至漢地當自愈。行又經沙路三百餘里,水草絕少,馬夜進不息,再宿乃出。地臨夏人之北倕,廬帳漸廣。馬易得,後行者乃及師。六月二十一日,宿漁陽關,師尚未食。明日,度關而東。五十餘里豐州,元帥以下來迎。宣差俞公請泊其家,奉以湯餅。是日輒飽食,繼而設齋,飲食乃如故。道眾相謂曰:清和前日之夢,驗不虛矣。時已季夏,北軒涼風入坐。俞公以繭紙求書,師書之云:

身閒無俗念,鳥宿至雞鳴。
一眼不能睡,寸心何所縈。
雲收溪月白,炁爽谷神清。
不是朝昏坐,行功扭捏成。

七月朔,復起。三日至下水,元帥夾谷公出郭來迎,館於所居。來瞻禮者無慮千人,元帥日益敬。有雞鴈三七,夕日,師遊郭外,放之海子中,少焉翔戲於風濤之間,容與自得。師賦詩曰:

養爾存心欲薦庖,逢吾念善不為肴。
扁舟送在鯨波裡,會待三秋長六梢。

又云:

兩兩三三好弟兄,秋來羽翼未能成。
放歸碧海深沈處,浩蕩波瀾快野情。

翌日乃行。是月九日,至雲中。宣差總管阿不合與道眾出京以步輦迎歸于第,樓居二十餘日,總管以下,晨參暮禮。雲中士大夫日來請教,以詩贈之云:

得旨還鄉早,乘春造物多。
三陽初變化,一氣自沖和。
驛馬程程送,雲山處處羅。
京城一萬里,重到即如何。

十有三日,宣差阿里鮮欲往山東招諭懇求與門弟子尹志平行。師曰:天意未許,雖往何益。阿里鮮再拜曰:若國王臨以大軍,生靈必遭殺戮,願父師一言垂慈。師良久曰:雖救之不得,猶愈於坐視其死也。乃令清和同往,即付招諭書二副。又聞宣德以南諸方道眾來參者多,恐隨庵困於接待,令尹公約束,付親筆云:長行萬里,一去三年。多少道人,縱橫無賴者。尹公到日,一面施行,勿使教門有妨道化。眾生福薄,容易轉流。上山即難,下坡省力耳。宣德元帥移剌公遣專使持書至雲中,以取乘馬奉師。八月初,東邁楊河,歷白登、天城、懷安,渡潰河。凡十有二日,至宣德。元帥具威儀出郭西遠迎。師入,居州之朝元觀,道友敬奉。遂書四十字云:

萬里遊生界,三年別故鄉。
迴頭身已老,過眼夢何長。
浩浩天空闊,紛紛事杳茫。
江南及塞北,從古至今常。

道眾且云:去冬有見虛靜先生趙公牽馬自門入者,眾為之出迎,忽不見。又德興安定亦有人見之。河朔州府王官將帥及一切士庶,爭以書疏來請,若輻輳然,止迴答數字而已。有云:

王室未寧,道門先暢。
開度有緣,恢弘無量。
群方帥首,志心歸向。
恨不化身,分酬眾望。

十月朔,作醮於龍門川。望日,醮於本州朝元觀。十一月望,宋德方等以向日過野狐嶺見白骨所發願心,乃同太君尹千億醮于德興之龍陽觀,濟度孤魂。前數日稍寒,及設醮,二夜三日,有如春。醮畢,元帥賈昌至自行在,傳旨:神仙自春及夏,道途匪易。所得食物馹騎,好否。到宣德等處,有司在意館穀否。招諭在下人戶,得來否。朕常念神仙,神仙無忘朕。十二月既望,醮于蔚州三館。師於龍陽住冬,旦夕常往龍岡,閑步下視。德興以兵革之後,村落蕭條,作詩以寫其意云:

昔年林木參天合,今日村坊遍地開。
無限蒼生臨白刃,幾多華屋變青灰。

又云:

豪傑痛吟千萬首,古今能有幾多人。
研窮物外閑中趣,得脫輪迴泉下塵。

甲申之春二月朔,醮於縉山之秋陽觀。觀在大翮山之陽,山水明秀,松蘿煙月,道家之地也。以詩題其概云:

秋陽觀後碧巖深,萬頃煙霞插翠岑。
一徑桃花春水急,彎環流出洞天心。

又云:

群山一帶碧嵯峨,上有群仙日夜過。
洞府深沈人不到,時聞巖壁洞仙歌。

燕京行省金紫石抹公、宣差便宜劉公以下諸官,遣使者持疏懇請師住大天長觀,許之。既而以驛召,乃度居庸而南。燕京道友來迎於南口神游觀。明旦,四遠父老士女,以香花導師入京。瞻禮者塞路。初師之西行也,眾請還期,師曰:三載歸,三載歸。至是果如其言。以上七日,入天長觀,齋者日千人。望日,會眾請赴玉虛觀。是月二十五日,喝剌至自行宮傳旨:神仙至漢地以清淨道化人,每日與朕誦經祝壽,甚好。教神仙好田地內愛住處住。道與阿里鮮,神仙壽高,善為護持。神仙無忘朕舊言。仲夏,行省金紫石抹公、便宜劉公再三持疏,請師住持大天長觀。是月二十有二日,赴其請。空中有數鶴前導,傃西北而去。自師寓玉虛,或就人家齋,常有三五鶴飛鳴其上。北方從來奉道者鮮,至是聖賢欲使人歸向,以此顯化耳。入會之眾,皆稽首拜跪,作道家禮,時俗一變。玉虛井水舊鹹苦,甲申、乙酉年,西來道眾甚多,水味變甘,亦善緣所致也。季夏望日,宣差相公劄八傳旨:自神仙去,朕未嘗一日忘神仙,神仙無忘朕。朕所有之地,愛願處即住,門人恆為朕誦經祝壽則嘉。自師之復來,諸方道侶雲集,邪說日寢。京人翕然歸慕,若戶曉家諭,教門四闢,百倍往昔。乃建八會於天長,曰平等,曰長春,曰靈寶,曰長生,曰明真,曰平安,曰消災,曰萬蓮。師既歸天長,遠方道人,繼來求法名者日益眾。嘗以四頌示之,其一云:

世情無斷滅,法界有消磨。
好惡縈心曲,漂淪奈爾何。

其二云:

有物先天貴,無名不自生。
人心常隱伏,法界任縱橫。

其三云:

徇物雙眸眩,勞生四大窮。
世間渾是假,心上不知空。

其四云:

昨日念無蹤,今朝事亦同。
不如齊放下,度日且空空。

每齋畢出,遊故苑瓊華之,上。從者六七人,宴坐松陰,或自賦詩,相次屬和。間因茶罷,令從者歌《游仙曲》數闋。夕陽在山,澹然忘歸。由是行省及宣差劄八相公以北宮園池並其近地數十頃為獻,且請為道院。師辭不受。請至于再,始受之。既而又為頒文牓,以禁樵採者。遂安置道侶,日益脩葺。後表青以聞,上可其奏。自爾佳時勝日,師未嘗不往來乎其間。寒食日,作春遊詩二首。其一云:

十頃方池間御園,森森松柏罩清煙。
亭臺萬事都歸夢,花柳三春卻屬仙。
島外更無清絕地,人間唯有廣寒天。
深知造物安排定,乞與官民種福田。

其二云:

清明時節杏花開,萬戶千門日往來。
島外茫茫春水闊,松間獵獵暖風迴。
遊人共嘆斜陽逼,達士猶嗟短景催。
安得大丹冥換骨,化身飛上鬱羅臺。

乙酉四月,宣撫王公巨川請師致齋于其第。公關右人也,因話咸陽終南竹木之勝,請師看庭竹。師曰:此竹殊秀。兵火而後,蓋不可多得也。我昔居于磻溪,茂林修竹,真天下之奇觀也。思之如夢,今老矣,歸期將至。當分我數十竿,植寶玄之北軒,聊以遮眼。宣撫曰:天下兵革未息,民甚倒懸。主上方尊師重道,賴師真道力,保護生靈,何遽出此言邪,願垂大慈以救世為念。師以杖叩地,笑而言曰:天命已定,由人乎哉。眾莫測其意。夏五月終,師登壽樂山巔,四顧園林,若張翠幄。行者休息其下,不知暑氣之甚也。因賦五言律詩云:

地土臨邊塞,城池壓古今。
雖多壞宮闕,尚有好園林。
綠樹攢攢密,清風陣陣深。
日遊仙島上,高視八紘吟。

一日師自瓊島迴,陳公秀玉來見。師出示七言律詩云:

蒼山突兀倚天孤,翠柏陰森遶殿扶。
萬頃煙霞常自有,一川風月等閑無。
喬松挺拔來深澗,異石嵌空出太湖。
盡是長生閑活計,脩真薦福邁京都。

九月初吉,宣撫王公以熒惑犯尾宿,主燕境災,將請師作醮,問所費幾何。師曰:一物失所,猶懷不忍,況闔境乎。比年已來,民苦徵役,公私交罄,我當以觀中常住物給之。但令京官齋戒,以待行禮足矣,餘無所用也。於是約作醮兩晝夜。師不憚其老,親禱于玄壇。醮竟之夕,宣撫喜而賀之曰:熒惑已退數舍,我輩無復憂矣。師之德感,一何速哉。師曰:余有何德,所禱之事,自古有之,但恐不誠耳。古人曰至誠動天地,此之謂也。重九日,遠方道眾咸集,或以菊為獻。師作詞一闋,寓聲《恨歡遲》云:

一種靈苗體性殊,待秋風冷透根株。散花開百億,黃金嫩,照天地清虛。九日持來滿座隅,坐中觀,眼界如如,類長生,久視無凋謝,稱作伴閑居。

繼而有奉道者,持紙大軸來求親筆。以《鳳棲梧》詞書之云:

得好休來休便是,贏取逍遙,免把身心使。多少聰明英烈士,忙忙虛負平生志,造物推移無定止,昨日歌歡,今日愁煩,至今日不知明日事,區區著甚勞神思。

一日或有質是非于其前者,師但漠然不應,以道義釋之。復示之以頌曰:

拂拂拂,拂盡心頭無一物。無物心頭是好人,好人便是神仙佛。

其人聞之,自愧而退。丙戌正月,盤山請師黃籙,醮三晝夜。是日天氣晴霽,人心悅懌,寒谷生春。將事之夕,以詩示眾云:

詰曲亂山深,山高快客心。
群峰爭挺拔,巨壑太蕭森。
似有飛仙過,殊無宿鳥吟。
黃冠三日醮,素服萬家臨。

五月,京師大旱。農不下種,人以為憂。有司移巿,立壇懇禱,前後數旬無應。行省差官疏,請師為祈雨醮,三日兩夜。當設醮請聖之夕,雲氣四合,斯須雨降,自夜半及食時未止。行省委官,奉香火來謝曰:京師久旱,四野欲然。五穀未種,民不聊生。賴我師道力感通上真,以降甘澍。百姓僉曰:神仙雨也。師答曰:相公至誠所感,上聖垂慈,以活生靈,吾何與焉。使者出,復遣使來告曰:雨則既降,奈久旱未霑足何,更得滂沱大作,此旱可解,願我師慈悲。師曰:無慮,人以至誠感上真,上真必以誠報人,大雨必至。齋未竟,雨勢海立。是歲有秋,名公碩儒皆以詩來賀。一日,有吳大卿德明者,以四絕句來上。師復次韻答之,其一云:

燕國蟾公即此州,超凡入聖洞賓儔。
一時鶴駕歸蓬島,萬劫仙鄉出土丘。

其二云:

我本深山獨自居,誰能天下眾人譽。
軒轅道士來相訪,不解言談世俗書。

其三云:

莫把閑人作等閑,閑人無欲近仙班。
不於此日開心地,更待何時到寶山。

其四云:

混沌開基得自然,靈明翻小大椿年。
出生入死常無我,跨古騰今自在仙。

又題支仲元畫得一、元保、玄素《三仙圖》云:

得道真仙世莫窮,三師何代顯靈蹤。
直教御府相傳授,閱向人間類赤松。

又奉道者求頌,以七言絕句示之云:

朝昏忽忽急相催,暗換浮生兩鬢絲。
造物戲人俱是夢,是非嚮日又何為。

師自受行省已下眾官疏以來,憫天長之聖位殿閣,常住堂宇,皆上頹下圮,至於窗戶階砌,毀撤殆盡。乃命其徒日益修葺,罅漏者補之傾斜者正之,斷手于丙戌,皆一新之。又創修寮舍四十餘間,不假外緣,皆常住自給也。凡遇夏月令,諸齋舍不張燈,至季秋稍親之,所以預火備也。十月下寶玄,居方壺。每夕召眾師德,以次坐,高談清論,或通宵不寐。仲冬十有三日夜半,振衣而起,步於中庭。既還坐,以五言律詩示眾云:

萬象彌天闊,三更坐地勞。
參橫西嶺下,斗轉北辰高。
大勢無由遏,長空不可韜。
循環誰主宰,億劫自堅牢。

丁亥自春及夏,又旱。有司祈禱屢矣,少不獲應。京師奉道會眾,一日請師為祈雨醮。既而消災等會,亦請作醮。師徐謂曰:我方留意醮事,公等亦建此議,所謂好事,不約而同也。公等兩家,但當慇懃。遂約以五月一日為祈雨醮,初三日為賀雨醮。三日中有雨,是名瑞應雨。過三日雖得,非醮家雨也。或曰:天意未易度。師對眾出是語,萬一失期,能無招小人之訾邪。師曰:非爾所知也。及醮竟日,雨乃作。翌日,盈尺。越三日,四天廓清以終。謝雨,醮事果如其言。時暑氣煩燠,元帥張資胤者,請師遊西山,再四過勤,師赴之。習日齋罷,雨後遊東山庵。師與客坐于林間,日夕將還,以絕句示眾云:

西山爽氣清,過雨白雲輕。
有客林間坐,無心道自成。

既還,元帥第,樓居數日,來聽道話者,竟夕不寐。又應大谷庵請,次日清夢庵請。其夕大雨自北來,雷電怒合,東西震耀。師曰:此道之用也。得道之人,威光烜赫,無乎不在,雷電莫能匹也。夜深客散,師偃息草堂。須臾風雨駭至,怒霆一震,窗戶幾裂,少焉收聲,人皆異之。或曰:霹靂當游至,何一舉而息邪。有應者曰:無乃,至人在茲,雷師為之霽威乎。既還,五月二十有五日,道人王志明至自秦州,傳旨改北宮仙島為萬安宮,天長觀為長春宮,語天下出家善人皆隸焉。且賜以金虎牌,道家事一仰神仙處置。小暑後,大雨屢至,暑氣愈熾。以七言詩示眾云:

溽暑熏天萬里遙,洪波拍海大川潮。
百姓共忻生有望,三軍不待令方調。
寔由道化行無外,暗賜豐年助聖朝。

自瓊島為道院,樵薪捕魚者絕跡。數年,園池中禽魚蕃育,歲時遊人往來不絕。齋餘,師乘馬日凡一往。六月二十有一日,因疾不出,浴於宮之東溪。二十有三日,人報巳午間,雷雨大作,太液池之南岸崩裂,水入東湖,聲聞數十里,黿鼉魚鱉盡去,池遂枯涸。北口山亦摧。師聞之初無言,良久笑曰:山摧池枯,吾將與之俱乎。七月四日,師謂門人曰:

昔丹陽嘗授記於余云,吾沒之後,教門當大興,四方往往化為道鄉。公正當其時也。道院皆敕賜名額,又當住持大宮觀,仍有使者佩符乘傳,勾當教門事。此時乃公功成名遂,歸休之時也。丹陽之言,一一皆驗,若念符契。況教門中勾當人,內外悉具,吾歸無遺恨矣。

師既示疾于寶玄,一日數如偃中,門弟子止之。師曰:吾不欲勞人,汝等猶有分別在,且偃寢奚異哉。七月七日門人復請曰:每日齋會,善人甚眾,願垂大慈,還堂上以慰瞻禮。師曰:我九日上堂去也。是日午後,留頌云:

生死朝昏事一般,幻泡出沒水長閑。
微光見處跳烏兔,玄量開時納海山。
揮斥八紘如咫尺,吹噓萬有似機關。
狂辭落筆成塵垢,寄在時人妄聽間。

遂登葆光堂歸真焉。異香滿室,門人捻香拜別。眾欲哭,臨侍者張志素、武志攄等遽止眾曰:真人適有遺語,令門人宋道安提舉教門事,尹志平副之,張志松又其次,王志明依舊勾當,宋德方、李志常等同議教門事。遂復舉似《遺世頌》畢,提舉宋道安等再拜而受。黎明,具麻服,行喪禮,奔走赴喪者萬計。宣差劉仲祿聞之愕然歎曰:真人朝見以來,君臣道合。離闕之後,上意眷慕,未嘗少忘。今師既昇去,速當奏聞。首七之後,四方道俗,遠來赴喪,哀慟如喪考妣,於是求訓法名者日益多。一日提舉宋公謂志常曰:今月上七日,公暨我同受師旨,法名等事,爾其代書,止用吾手字,印此事已行,姑沿襲之。繼而清和大師尹公至自德興,行祀事。既終七,提舉宋公謂清和曰:吾老矣,不能維持教門,君可代我領之也。讓至于再,清和受其託,遠邇奉道。會中善眾,不減往昔。戊子春三月朔,清和建議為師構堂于白雲觀。或曰:工力浩大,糧儲鮮少,恐難成功。清和曰:凡事要人前思,夫眾可與樂成,不可與慮始。但事不思已,教門竭力,何為而不辦。況先師遺德在人,四方孰不瞻仰。可不勞行化,自有人贊助此緣,公等勿疑。更或不然,常住之物,費用靜盡,各操一瓢,乃所願也。宣差便宜劉公聞而喜之,力贊其事,遂舉鞠志圓等董其役。自四月上丁,除地建址。歷戊、己、庚,俄有平陽、太原、堅、代、蔚、應等群道人二百餘,齎糧助力,肯構是堂,四旬告成。其間同結茲緣者,不能備紀。議者以為,締構之勤,雖由人力,亦聖賢陰有以扶持也。期以七月九日,大葬仙師。六月間,霖雨不止,皆慮有妨葬事。既七月初吉,遽報晴霽,人心翕然和悅。前一日,將事之初,乃炷香設席,以嚴其祀。及啟柩,師容色儼然如生。遠近王官、士庶、僧尼、善眾,觀者凡三日,日萬人,皆以手加額,嘆其神異焉。繼而喧播四方,傾心歸嚮,來奉香火者,不可勝計。本宮建奉安道場三晝夜,預告齋旬日。八日辰時,玄鶴自西南來,尋有白鶴繼至,人皆仰而異之。九日子時後,設靈寶清醮三百六十分位,醮禮終,藏仙蛻于堂,異香芬馥,移時不散。臨午致齋,黃冠羽服,與坐者數千人。奉道之眾,又復萬餘。既寧神,翌日大雨復降,人皆嘆曰:天道人事,上下和應。了此一大事,非我師道德純備,通于天地,達于神明,疇克如是乎,諒非人力所能致也。權省宣撫王公巨川,咸陽巨族也,素慕玄風,近歲又與父師相會于燕,雅懷昭映,道同氣合,尊仰之誠,更甚疇昔,故會茲葬事,自為主盟。京城內外,屯以甲兵,備其不虞。罷散之日,略無驚擾。於是親榜其堂曰:處順,其觀曰:白雲焉。師為文,未始起稿,臨紙肆筆而成。後復有求者,或輒自增損,故兩存之。嘗夜話謂門弟子曰:古之得道人,見于書傳者,略而不博,失其傳者可勝言哉。余屢對汝眾,舉近世得道之士,皆耳目所親接者,其行事甚詳,其談道甚明。暇日當集全真大傳,以貽後人。師既沒,雖嘗口傳其概,而後之學者,尚未見其成書,惜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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